遂宁·岁月1——东出乌蒙路漫漫(图文)
冬林
发布于 广东 2018-07-01 · 1.3w浏览 18赞

          凌晨四点出发,平日一个来小时才能出城,此番二几十分钟,便从南面滇池路,绕二环高架桥,飙到东北面曲靖口上了昆曲高速。昆明至四川遂宁,八百多公里,十一小时赶程。C开车,拉着母亲及我,前往参加一个发小聚会。

          成昆、滇黔线,无数次走过。无论火车、自驾、航班,都没有今天这样令人抑制不住地激动。四十七年前,初入川的懵懂记事,被枉过的光阴,磨砺得差点殆尽。父亲自传里记载时间,一九六八年十月二十三日。一次迁徙的经历,哪怕久远得支离破碎,依稀残存,还能拼凑个大概来。

          那是一个灰黯,萧索,寒气逼人的清早,天婆娑黑。我和只有三岁的大弟,被大人喊起来穿衣服,一切均在悄无声息中进行。只要跟着父亲,一点不觉得害怕。很快,右边沙石路响起轻轻的鸣笛声。父亲一把抱起穿得绵不隆冬,裹着厚厚围巾的大弟往外就走。我亦步亦趋,紧跟父亲身后。几个年轻叔叔帮忙,拎着简单行李送我们上车。那时,母亲刚生了小弟五个多月,赋闲在家带儿子。她和外婆,及二妹方方,留守营地,没有起来送别。深秋的夜,冷清兮兮,寂寥无边得阡陌开来。

          一辆覆盖着顶棚的军用大卡车,连同车上叔叔们,清一色的绿。车子驶出营地大门,从右边拐上大路,不多时辰进入城区,停靠东风路边。此时,天色麻麻亮。一位着旧蓝布中山装的男人,匆匆来到车厢后面,从衣兜里掏出支长盒子,递给父亲。我知道那是一只水笔。两人紧紧的握握手,互相叮嘱几句,男人匆匆离开。我一直不晓得,车子在此短暂逗留,是不是为了与那个男人,来一场没有任何仪式,纯属私人最后的告别?他和父亲之间什么缘由?何等情谊?这是我离开生于斯,长于斯,欢蹦乱跳了九年文山城,看在眼里,烙在脑海记忆库的最后场景。在我敲击这段文字时,问过母亲,那男人谁呀?原来男人曾经在营地待过,常来找父亲私聊,两人非常投缘。最近才回到城里,原来是水中桥。

          


          车子离开文山城,进入铺满松毛树的山里,天已大亮。我们坐在车厢后,只为远离前面挡风帆布缝隙里灌进来的冷风。可能起得早,大弟偎在父亲军大衣怀里,睡得圆脸红扑扑。我挨着父亲,不知不觉也困顿起来。那时的国道还是沙石土路,颠来簸去,卷起的帆布外,烟尘滚滚。一路行程,隐约记得经过回族聚居的平远街,那些罕见的半球苍穹顶清真建筑,让好奇心重的人记得住。平远街,是边城文山进入滇中的必经之路,其重要、繁荣不言而喻。等我们赶到开远火车站,父亲及我们,灰头土脸得快成米老鼠了。

          一列六十八(1910)年前法国人修的开远至昆明米轨蒸汽火车,喘着粗气,天黑看不到它冒白烟,睡一宿,即到昆明。至于沿途山水,则是千禧年一次际遇,才得以觊觎其奇险。昆明货运站,从米轨火车转到常规闷罐车厢。车厢有好多年轻叔叔就草席坐而不乱。漫长的等候,只有吃大锅饭、行方便时才能下车厢,却是记得。不断有背着背包,排着队前来上车的人。小孩子家家,当时不知在此等候是为了集结。

          火车发出咣当几下,是挂钩连接传来的碰撞。火车终于启动,慢慢驶出车站。天色渐渐暗淡,转而夜下来。躺在门边的年轻叔叔起来,把两个大铁门推拢,铛一声,铁门紧闭,车厢内顿时黑漆麻洞,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一两个火头在晃,那是暂时没有睡的人最后一口烟。车厢里渐渐暖和起来,我和大弟,躺在草席上,盖着父亲的军用被、军大衣,两天来的奔波,怀着新奇、妙不可言的舒服,睡着了。火车会在一些荒郊野外的站台停靠。父亲把我和大弟吆喝起来撒尿。大弟好办,抱下火车就可以把了。而我,已经知道害羞,得离开火车很远,让父亲脱下大衣,遮挡着,才好意思解溲。然后再回到车厢,钻到热乎乎的军用被子下,很快又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南来北往。火车运行发出有节凑的铿锵铿锵,似摇篮曲,小女梦深沉。


          翌日,天大亮,火车已运行在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黔地大山上。 早起的叔叔趴着门边方便,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运行闷罐车上解决尿急的经验。可惜我是女孩,不能站着图就便。从那时起,恨自己身为女孩。是女孩,真麻烦。

火车停靠。随着哨声骤响,叔叔们拿着各自的洗漱用具、洋瓷碗,一个个跳下车厢,到火车站旁边的水池洗漱。再到指定地点打早点,葱花鸡蛋面。父亲带着我和大弟行动,无疑比较繁琐。他得先把大弟抱下车厢,再来抱我。然后,肩上搭块毛巾,一手牵着大弟,一手拿着洋瓷碗,向水池走去。我捧着那只铝饭盒,蹦跳着跟在后面。待用冰凉冷水给我们抹把脸,再去打面条。四处蹲着吸面条的叔叔,稀里哗啦响成一片,更加令人饥肠辘辘。

云雾山中,火车站,灰蒙蒙天空下,睡卧了一宿的叔叔们,能吃上这么大碗冒着热气腾腾的葱花鸡蛋面,有多爽口。也从那时起,葱花鸡蛋面于我,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训练有素的叔叔们吃面速度,那是我们小孩子无可比的。父亲一边自己哗啦啦大口滑下面条,一边喂食大弟。剩余的,只能端到车厢里慢慢喂。哨音再起,我和大弟被叔叔抱到车上,父亲跑去灌满军用壶开水回来,火车已经启动。

          火车运行在山巅之上,一会儿云里雾里,一会儿飞桥绝壁。钻洞出洞,车厢里黑烟弥漫呛人。我害怕火车在悬崖边行走,忧心忡忡掉到山谷;又惶惶不安黑不隆冬洞子会不会塌下来把我们活埋。愁眉锁眼看着外面飘着的大雨,火车从慢慢爬山,变成快快下坡,肯吃肯吃也紧凑起来。

          随着火车运行速度的加快,我的小肚越来越涨。开始还一声不吭,忍着。可是,越到后来,我愁眉苦脸不断望向父亲。父亲见状,问:“小伶伶,你怎么啦?”我委屈、无奈地摇头,嗓子眼里发出哼唧。又过一会儿,哼唧变成长线。父亲再次低头附我耳旁,问:“是不是要撒尿?”我点点头,又拼命甩头。可哼唧声已变成嘤嘤的哭腔调。父亲想了想,附耳悄悄说,“我抱着你到门口,用饭盒接着。”“嗯……”我摇头。瞅着面前我吃面条还没有来得及洗的铝饭盒,头摇得货郎鼓似的。“穿着大衣遮着。”父亲再次轻言。我还是不断摇头。

         此时的我,被尿涨得不能动弹,稍不留神就可能撒到裤裆里。父亲看我生无可恋的哭像,好无助。我拿眼睛瞄瞄那些或坐或躺的年轻叔叔,他们下棋,围观者不少;假寐,眯着眼,在做春秋百日梦,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我的存在。我终于忍不住伸手私底下拽拽父亲衣角。父亲立即明白。披上大衣,拉起我往边上挪,让站在门口透风看山色的叔叔一边去。父亲就势把我抱到胸前,才到门边裤子一扒拉,那股存积我膀胱的尿,犹如高山流水般哗哗啦啦往外泄。好长好长,流得没了尽头一样。待父亲把我抱到一边把裤子提起来,三座大山的负重,一泄而光,好轻松啊。

坐回草席子上,望着门口那一大滩积液,亮汪汪,云遮雾挡,变幻莫测。那是我人生旅途经验中,碰到最为尴尬,痛苦难堪到天上去的第一次,却将成为开启新生活一段抹不去的痕迹。    (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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