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后，我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属于当年的任务，本可以尽情的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但体力工作的减少，并没有让自己更加的清闲，反而给了头脑更多的机会。具体反应是：即使在深夜来临，我依然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头脑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有回忆的，幻想的，担忧的，兴奋的。大脑就像一个钟摆一样总在两个极端摆动。刚出现了兴奋的事，马上又想起了恐惧的事，似乎是专门为了平衡刚才的兴奋，就这样，依次反复，很难进入到平衡状态。即使我使出了“冥想”的招数，也无济于事。我知道了，看来我得使出我的杀手锏了。一般对于这样的情况，我会强迫自己进入到一场剧情之中。这剧情不管是回忆的，还是幻想的，有真实发生的，也有纯属好玩编造的。总之，只要在剧情之中，就会避免滑入到左右两个极端的钟摆游戏之中。这次的主题是什么呢？我不做引导，一旦开启这个模式，大脑会自己寻找主题。“普兰舌岛”突然这几个字不经意间的跳了出来。是的，普兰舌岛这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那里的生活场景以及岛上的居民们依次在我的头脑中清晰起来。

 

一

“欢迎您，作家先生”

这是我在岛上听到的第一句话，很奇怪，这次出来写生的任务是保密的，怎么会有人提前知道呢？

“冒昧打扰了，请您原谅”对方是一个头发稀疏的，矮胖型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没有人不喜欢被尊重，我有点受宠若惊。

“请问您是？”

“我是愿景公司的总经理，这是我的名片”他满脸堆笑。

愿景公司，那可不一般，算是近几年兴起的互联网公司的优秀代表，就跟它的口号一样：愿景公司，为人们安置美好。听说，近期就要上市，估值一举达到万亿，让人们再次对互联网企业刮目相看。我此行的目的也可能多少与此有些关系。

“愿景公司，这怎么敢当呢？你们公司可是是明星企业啊，基本上包办了我们生活的全部啊。”

“您过奖了，我们只是通过我们的努力，来为人们的生活服务，毕竟现阶段，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现实还有一定的差距，我们就是来弥补这些差距的。作家先生，您这次来，就由我们公司全程接待，做为一个小小的请求，您能不能在适时的条件下，到我们公司参观一下，那我将无比荣幸。”说着，他手法娴熟的将普兰舌岛的吃，住，玩一条龙的套票递在我手上了。让我无法拒绝。在此声明：在生活中，我还算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对于这种事情，我明知道有违职业精神。但我早已见惯不怪了，他们有一千种手法，让你无法拒绝。所以，我也就接受了，况且，本次普兰舌岛的采风活动，也需要一些开支，既然有人买单，那再好不过了。

紧接着，我几乎是被前呼后拥的抬上了一张黑色奔驰s600，然后是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驶离了机场，向市区开去。

对于海岛，之前，我也曾去过一些，但没有一个像普兰舌岛这样的空旷与干枯。

“奇怪啊，这岛上没有任何天然植被啊”我有些好奇。

“没有，高浓度的盐碱地，植物都被烧死了。”

“我到过很多的海岛，这里算是最独特的”

“是啊，这里已被上帝遗忘了，不过是我们的天堂”

看来这的确是一次不同凡响的经历，我不停地琢磨着接下来的将会发生什么呢？

 

二

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他们把我送到酒店休息，我总算有了一些私密的空间，来整理我此行的思路了。在一切开始之前，处于职业的习惯，我将自带的防监控设备拿出来，先做一个例行检查，看房间有没有监视或监听的设备。等我打开设备，报警声四处传来，不出所料，看来，这里的监听已经到了嚣张的程度。这也初步验证了之前的一些传言。我立即联系前台换房，并把这一情况做了反映，前台的服务员相视一笑，好像说，在这里不被监听才不正常。我有些毛骨悚然，方才想起临行前一位好友的忠告，在那里，随时会有人朝你背后开枪。

很明显，换房还是起了作用，第二次打开设备，就再也听不见报警声了，我泡了一杯茶，站在窗口，往下看去，酒店外面的广场呈一个矩形，向海边延伸，像一条巨舌伸入到海里，两边的巨浪，此起彼伏，很显然，如果遇到涨潮，整个广场，可能会随时被淹没。

 

三

“兴趣挺广啊，作家先生，从到普兰舌以后，一刻也没闲着啊。去了小吃店，狼狈俱乐部，还拜访了臭名昭著的卡先生”

在普兰舌岛上的第四天，我又一次和J先生见面，一见面，他如此说。

虽然被跟踪是我所预料到的，但这样精准的说法实在让我颇为惊讶，并生气。

“J先生，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呢？为何要频频侵犯我的隐私呢？”

“这样说吧，作家先生，我认为我们双方都坦诚一点，你想要了解什么，告诉我，我全部发给你，下午，我就带你参观我的公司。这样也为你省了很多的时间，我们双方都安心的做自己的事情。”

除了答应他，我似乎没有别的办法。毕竟这是他的地盘。

“好吧。”我说。

按照约定，在J先生的安排下，我第一次参观了愿景公司，但老实说，我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也许是一切只是在严密限定的情况下进行的，所以我所需要的材料，并没有看到。不过依然有些面孔让我反复琢磨。

一个个衣着整齐，挂着公司的铭牌，端着咖啡在走廊上来来往往公司精英。由于是统一着装的缘故，我实在无法分清哪张面孔背后的内容，只是一双双呆滞的目光，那里面闪耀着骄傲与不凡，但同时，由于长期的睡眠不足所带来的的疲惫感，倒是有些相似。给我唯一留下印象的正是这些呆滞而又疲惫的目光。

“看看我们公司的这些精英吧。普兰舌岛乃至全国更为广阔的地方，大多数民众的生活都由他们安置，由他们在键盘上敲定的。”J先生满是得意的表情。

“商品供应不应是由生产或制造来决定吗？”我问。

“NO,NO,NO。那是传统经济，我们是新经济，互联网经济。YOU KNOW.人民需要新经济。任何商品想要进入民众家里，都需要我们愿景公司来安排，我们有很多种方式和游戏，让民众的生活更加美好”。

“听说，现在民众都不喜欢过传统节日了。”我就一些见闻求证。

“对对对，传统节日早就老掉牙了，有什么意思。我们要拥抱新生活。为此，我们也创造了好几个节日，民众的热情很高涨，我们也借势让消费升级。买买买，哈哈，实际只是一个数字陷阱。”

J先生感觉有些失言，慌忙住口，正好，我也已经走出了公司的大门。

就这样，第一次的参观，到此结束。

 

四

回到酒店，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起了前两天的一段经历。

“你是作家吗?”

 晚饭后，我一个人在岛上散步，突然，一个声音问。

“哦，是的”这几乎是一个条件反射式的回答，以前，对于这个身份，我还不好意思承认，随着这一两年，不断的被人问及，我也就不再推辞了。

“那你肯定知道卡夫卡吧”

“是的，知道”

“他写了一篇小说。叫什么？哦，变形记，对吧”

如果说之前，我纯属礼貌性的应付他，但此刻，我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了。我也认真的打量眼前这个知道卡夫卡的人来。高高的个子，脸庞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方形眼镜。说话的声音轻柔缓和，他的一切举动都告诉我这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的轻声细语也来自于他的教养。但等再次的仔细观察之后，我再次确认，教育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或供血不足造成的。

“你知道变形记？”我问

“是的，主人公变成了一只甲虫。那不算什么，有好多次，早上一觉醒来，我感觉我自己也变形了。不过，我变的更为高档。你想，世间万物，只要是活着的，能动的，都有痛苦。你猜，我变成了什么？”

我感觉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但由于我初到岛上，并不了解太多，为了自身安全着想，我还是先顺着他的思路。

“什么？”我假装好奇，一方面偷偷的用眼睛的余光寻找返回的路线，以防在他对我有人身威胁的时候，随时溜之大吉。

“我变成了一张卡。”

“卡片？”

“对。就是这么小的一张卡片，甚至更小，或者只有一点芯片那么大”

“为什么呢？”虽然感觉有些好笑，但出于职业的习惯，我还是问他。

“你看。”说着，他拉开了上衣的拉链，在下面的一件马夹里，整整齐齐的，自上而下的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卡片。

“你看，壮观吧。每张卡都多么漂亮，这是青花瓷，这是胭脂红，多漂亮啊，以前，我多么的爱他们，我享受着购物的乐趣，我享受着做为一个中产者的荣耀。然而，现在呢，他们一个个都是我的敌人，我就想变成一张卡片，成为他们的一员，看看他到底打算怎样谋害我。每天从早到晚，我都接受者一个个的信息，语言貌似温情，但语言之下，无不残忍冷酷。”

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显然这是一个卡的受害者。过渡消费让其破产。先让他物质破产，再让他精神破产。了解了他的病症，我充满了同情。普兰舌岛上的居民很富裕。但很难想想这种富裕之下隐藏着什么。

“你不相信吗？在普兰舌，我这种情况不是个例，之前，已经有几批人为此自杀了。你要知道，在普兰舌岛上的居民们是这样分的：一个是普兰舌岛上的本土人，一个是外来人。另外，普兰舌岛上的本土人又分为愿景公司的人，还有其他人。”

“那你是那类人呢？”我问。

“很明显是外来人。”

“可我发现你们本地很繁荣，经济发展也很好啊。”老实说，这也是我的真实感受。

“是的，你看见了吗？那些“呆虫”们。哦，对不起。没有冒犯你吧？你可能还不了解，这是我们这些人把那些每天只忙着敲键盘，坐拥百万或千万年薪的呆子们的一种称呼。他们一个个呆头呆脑，只在自己的圈子里出没。他们每敲一次键盘就可能设下一个陷阱。所以，我们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好感。还有，你从下飞机，第一感受是什么？那就是铺天盖地的广告，鼓励你借钱或过度消费。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这是一个被欲望裹挟着的岛屿。”

他似乎是在控诉某个群体，语气激昂悲壮。

他说的有些话，似乎也验证了一些我的想法。我对他的态度有些改变了。任何个体无不是社会的一个反映。很显然他也是。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看见愿景公司的人了，他们可不会轻饶我的。”

说着，不等我继续问，他就匆匆的走了，消失在一个咖啡馆的角落。我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没想到，很快就丢失了这个线索。更关键的是，我没有留下他的任何联系方式。哎，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多大的损失。

 

五

回到酒店，按照之前的约定，我还有一次和J先生见面的机会。我开始积极准备。离见面时间不足一小时，我接到了愿景公司的电话。

“您好”

“您好，我是愿景公司J先生的秘书，鉴于您与公司的价值观不符合，所以本次的见面会暂时取消。”

“什么？您能说的明白一点吗？”我有些措手不及。

“对不起，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请您另行安排。”

说完，电话已经挂了。

价值观不合？分明就是我刚才与卡先生的见面被监控到了（由于我并不了解刚才见面的那位先生的尊姓大名，满脑子印象最深的就是卡了，所以就暂时命名为卡先生吧。）

有些失望，看来整个下午又成了空档期了。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我又把整个事情在头脑里回想了一遍。与J先生约定好下午见面，并参观公司。在回酒店的路上遇到一位卡先生，然后一起聊天半小时左右，卡先生发现了愿景公司的人，迅速逃跑，我回到酒店，接到愿景公司的电话，说是价值观不符合，于是取消了参观。这线索在明确不过了：其一，我是被严密跟踪的（之前，虽然J先生说过，但我还是有所怀疑，总觉得不会被跟踪的如此严密）。其二，卡先生是愿景公司很不欢迎的人。其三，愿景公司是因为我与卡先生的见面而取消我的参观的。完整的证据链条。看来我的计划得重新的制定。

另外，这件事也提醒了我，愿景公司是一切的源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与之有关。这样想，我的目标也更加明确了。那就是必须进入到愿景公司，并且是能深入的去了解该公司的架构及运作。看来，我得调整以下工作思路及行动计划。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表现的相当的老实，至少从愿景公司的角度看是这样。除了偶尔外出，其余时间，我都待在酒店。

这样的表现很快就得到了回应。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J先生的邀请，时间定在下午三点钟。我很兴奋，同时也做好精心准备，要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再有的。

这一次，接我的是公司的接待团队，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酒店的大门，我带着装备出了酒店，被一行几个大汉近乎搜身般的拥上了一辆宾利轿车。我的装备则被装上另一辆车。我的抗议无效，解释是一切都得按照公司的章程办。

我问为什么不按约定的时间，而要提前半小时呢？回答是因为路线有变化，先要从远处俯瞰愿景公司的办公楼。旁边的接待人员卖力的解释公司的设计理念。大多数的专业术语，我早已忘记了。只记得说是请的世界上最著名的设计师设计，用的材料是全世界最好的建筑材料。连外墙的玻璃也是专门在德国制造，然后雇佣专机运送过来的。光运送费都可以够一个小公司建造一栋办公楼了。

出于职业的敏感性，我表面应付，心里在构思访问的计划。

“作家先生，您是作家，观察力自然是最好的，依您看，我们公司的办公楼像什么呢？”

“嗯，像一个烟斗”我几乎毫不犹豫的说，即使当时的注意力只有不到一成，我也能注意到那个大的离谱的弯钩。

“刚刚可能是角度的问题，您再看看，从这个角度想什么呢？您文化丰富，肯定能看出来的，之前来我们公司参观的人，无一不是从这个角度欣赏到他的美感及文化属性的，也无一不一口同声的说出那个名字。”女接待似乎对我的回答不是很满意，用了一连串诱导性的话语，以引导我说出她心中的那个答案。

“莫不是J先生的大写的字母J吗？”从此角度看下去，有些像一个大写的J斜躺在绿草地上。

“嗯，没您说的那么夸张，我们老板是很低调的，他才不会做这样LOW的事情呢。实际上整个设计是很有文化底蕴的。您是文化名人，肯定是故意逗我们的。它的设计参考了我国古代“如意”的造型。腕动苕华玉，衫随如意风。我最喜欢这一句，他最能解释建筑之美”

此刻，我有些惊讶了，惊讶于女接待的才华。不过，我没有太大的兴趣，尽管如此，表面的客套依然不可少。我的头脑里，却在迅速的回放着我与X博士之间的一次谈话。

“你如果要了解更多的话，那有三个地方是不可少的”X博士说。

“哪三个地方呢？”我问

“信息采集，数据分析，消费实验室”X博士边说边整理书架上的书。

“何以见得呢？”我问

“最近出现的情况莫不与这几种情况相关。首先人类社会经历了从农业社会，工商业文明，每种文明都有其基本特征及价值观。农业文明形成于土地，故土难迁，血缘关系便是其内核。工商业文明形成于市场，契约精神便是其内核，唯有今天，你很难用一种文明所能概括。我知道你可能会说是一种互联网文明。这么说，我也不反对，但你很难想到这竟然没有任何的内核，所有的人都是被扭曲与操纵的，你肯定会有意见了，我们做什么，都是依靠我们个人的意志进行的。但果真是我们个人的意志吗？你确定你的每一次行为是理性的，客观的吗？你确定你的每次行为都客观公正吗？你确定你的思维没有被一个隐身的东西所引导吗？这就是我的重点，所以现在这种情况，我把他称为“隐身人文化”。你会看见人类文明正在脱离人这个实体而存在，这背后的数字编码正在操控整个人类的命运”

“有这么严重吗？那会有什么后果吗？”

“简单的说，以我的理解，人类将是一种空前的被操纵。很快你会发现，先是商品，其次是媒体，流行，文化，甚至连每个人的道德都将被操纵。大多数人将沦为少数人所操纵的对象。”

 

“作家先生，我们到了”

我的思路被女接待的声音打断了。发现我已经到了愿景公司的办公楼前，几句赞美是少不得的。我佯装表示欣赏。接下来的行程是让我失望的。我先是被送到会议室，听发展部的人员讲述公司的发展前景，紧接着欣赏快递小车在一个类似于停车场的空地上表演下象棋的游戏。其他诸如我要了解的东西都因为涉嫌商业机密而被拒绝。就这样，下午五点钟，我拒绝了公司安排的总结晚宴，独自一人回到了酒店。

接下来几天，我分别接到了J先生以及助理打来的电话，表达的内容也基本一致，就是公司即将要上市，希望我能就此次参观写一篇文章，回报自然相当可观。我的回复也是应付式的。说以普兰舌岛上的美景及美食，我已沉浸其中，暂时无法抽身。等我一有空，当尽力为之。J先生对于这样的回复，还算满意，依我的分析，虽未达到最佳的目的，但也不算是最差的，试想如果我是蓄意捣乱，而破坏其上市的计划，那将是最差的结果。也因此，我照样享受着J先生送的普兰舌岛上的套票。也算是一段奢侈的生活了。

 

六

 

正在为局面迟迟打不开而苦恼的时候，这天下午，我接到了X博士的电话。他有知识分子的睿智，对我现有的处境早已了如指掌。虽然语气间颇有冷嘲热讽之风，但总体还是同情的，最后，他又给了我另一位在愿景公司员工的电话，并告诉我说，如果实在没有什么进展的话，或许他是可以帮忙的。原本以为是一个无聊的电话，但最后的结果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挂完电话，我难掩心中的喜悦，事情总算有了转机，这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我马上拨通了这名员工的电话。内容说的很简短，大意是要不是X博士的引荐，他才不会接受我的采访。最后约定在一个叫狼狈客栈的地方见面。

名字就足够奇怪，“狼狈客栈”第一印象就是穷困潦倒者的落脚地。等我顺着指引，到了这个地方，才发现这里各色人等俱全，企业家，银行家，股票经纪人，包工头，倒卖信息者，以及程序员等。再看看写在墙上的一行字“不管成功与失败，俱是狼狈”里面的氛围也颇为消极与低调。

“我的咨询费很贵的，一小时一千元”，他坐在我的对面。

“多亏X博士的引荐，才能约到你。谢谢”我尽量表现的客气。

“这就开始计时了”他丝毫不领情。

“这是我的咨询清单”为了节约时间，原本我打算在轻松氛围中，逐一提问的，但见他如此冷漠，我只有换上另一种方式。

“这样说吧，以你为例，十月二十五日，你搜索了“关于客厅书房的概念”紧接着，我们给你推荐了七十五款的设计方案。这里面含了两千七百八十件商品信息”

我开始惊呆了，在他的面前，我是个裸行者，毫无隐私可言。

“后面，你又连续两天搜索这个类型的概念，紧接着又推送了二百件另类方案。很合专家类型的小众化方案，这一次附带有一千三百件小众商品”

“这一切源于什么，是我们外行人说的算法吗”我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你先别急，既然收了你的咨询费，那我就给你说通透一点。从你一上终端，你的所有信息就已经在我这里裸泳了。你所有的路径，在我这里清晰可见，并且相当精准。”

“你怎么确定推荐的方案是适合我的呢”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先看看，我们后台给你的身份标签吧。作家：四十岁左右，有数部畅销作品，年收入百万+，当前炙手可热，消费能力旺盛”

“这样说，同一款产品在我这里和别人那里，有可能价格是不一样的？”我虽然很愤怒，但还是不想浪费这高价买回来的机会。

“这一点，你自己体会。不过，这并不是你身份的全部，接下来还有呢。您并非是一个大方的人，恰恰相反，您是一个十分小气的人，买任何东西，都是打折优先，就连食品也不放过，总是在关注临近保质期的食品。并且每次下单数量惊人。所有在你的信息的下方，系统自动标注了一个标签“有钱但小气的人””。

这次，我变的有些尴尬了，好比一个脱衣女郎，原本在尽情的表演，却突然发现，前排最为热情的观众竟然是自己高中时期的同学。

“怎么做到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迅速提出这个问题。

“算法，其实你们外行人也经常在说这个词。深层的技术原因我就不解释了。用通俗的说法就是你的一切行为都是设计好的，最早只对你的消费行为进行监控，逐渐会渗透到你生活的方方面面，乃至改变你的生活方式，让你跟着我们为你设计的方式生活。我们有一个最为机密的部门。叫“人类生活方式实验室”。平时你所看到的的所谓的购物节，发布会，媒体热搜榜，这都是我们设计的话题。无一例外，我们都成功了，没办法，人们都热衷于此，”

“如何破解这一现象，让人能够理性一点呢？”我问

“基本没有可能。可以这样说吧，以前有文盲，只要你下决心认识一些字，你就可以脱盲了。但现在，这个门槛就很难逾越了。你面对的是人工智能，大数据以及高智商的精英。比如说吧我们两个，我在机器后面，利用代码设计你的行为，你顺从也吧，反抗也吧，实际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大众都是乌合之众，理性的人能有几个呢。但如果大众想要摆脱控制，达到我们的水平，那有着相当大的障碍，几乎是不可能的。好了，一小时到了，还要继续吗？继续的话，我重新计时。不过，我最后送你一句话，别看你是个作家，在我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文盲而已。”

他几乎是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转身就走了。

我还没有做任何反应，只看见了他消失的背影。

说实话，这次的谈话让我有些失望，一方面，我震惊于他的傲慢，另一方面，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观点，并且，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loser，面对大众的盲目及热情，我丝毫无能为力。我抬着沉重的脚步准备离开，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先生，您的账单，有位先生已经结过了，这是一张本店最有特色的“狼狈者峰会”的门票，价值一千元，是那位先生送你的，并赠一句话，让我转告给你，这单他买了，因为你赚钱太辛苦，另外，他说，在普兰舌岛，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是王者。”

 

七

回到酒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把见面的细节有回想了一遍。虽然有些沮丧，但并不是一点也没有收获。至少我证实了X博士的话，确实存在被操纵的嫌疑。另外，我还有一个机会就是参加一年一度的狼狈者峰会。这一定是个大PARTY。到时候，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说起狼狈者俱乐部，之前我是有所听闻的。并且名气还是比较大，民间流传着在普兰舌岛上非做不可的三件事“参观愿景公司，见J先生，最后一件就是在狼狈者俱乐部参加一年一度的狼狈者峰会。这里分布着各行各业的人，名义上是各行业的失败者，实际也不尽然，有人专门在这里寻找题材，然后撰写失败者如何成功翻身，实现人生逆袭的成功类书籍，年销量竟有百万之巨。所以，如今这峰会的门槛越来越高了，有很多人都做起了“失败者”的生意。价值一千元的门票也是我买的最贵的门票。我自认为我也参观过一些重要的场合，包括一些名家的音乐会，也未曾有如此高的价格。好在是别人送的，要是让我自己买，我肯定不会出手，当然也可能错过这一重要的场合。

一反狼狈者俱乐部的阴郁灰色的格调，峰会的场所变的极为艳丽。装饰有如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高高的罗马装撑起足足有十二米高的空间。圆形大吊灯从上垂下，上面镶嵌了各色各样的宝石，彰显着尊贵与奢华，与失败者的气质格格不入。大厅的旁边布满了大型名贵花木，又好像在刻意布置自然的氛围。现代华丽与自然森林之间有一座小桥连接，桥下流水潺潺，客人从大堂进入，走过这座小桥，就进入妙趣横生的自然之中。这里见缝插针般的摆放着一张张的小几旁边搭配两张软椅。手持门票的人员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按照预定的座位，依次坐下。

尽管外面阳光灿烂，进到这里，不由得感到阵阵阴凉。这一切与我的想象出入很大。但职业的敏感性，让我尚能保持镇定。

“这是一个陷阱”。时间停留在两点钟，演讲开始了，透过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了演讲者。竟然是卡先生。我马上恢复了兴趣。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人错误的陷阱，但最后的问题还是出在了我的身上。回顾之前，我还是一个尚有理性的人，我在我的经济能力范围内，买我所需要的东西。一切都那么的美好，那会儿，我感觉愿景公司就是天使，他及时的出现，为我提供很多必要的东西。直到东西越买越多，我竟然有一种空虚，每天一睁眼，好像被什么东西所操纵，于是，习惯的打开愿景公司的网页，我晚上做梦所想到的东西都奇迹般的出现了，那会儿，我就感觉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知音，他总会在我想什么的时候及时出现。我也没办法抵制这种诱惑，于是不断的买各种也许是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竟然要破产了。我感觉一些可怕，这个时候，这个知音又出现了，他了解到了我的窘况，然后他开始借钱给我，我霎时间又恢复了元气，仿佛又站上了人生的高峰，又恢复了中产者的尊严与生活的质量。直到要还钱时，我焦虑了，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知音又出现了，她温情脉脉的说：是不是还不上账单了，没关系，交给我吧，你只需要按个分期，本期账单，下期再还。我又一次，开心无比。毫无疑问，我照办了，又一次，我体会到知音对我的了解都超过了家人。直到有一天，面对巨额账单，我无能为力时，温情脉脉的知音变成了冷酷无情的杀手。如今，我每天被愿景公司的打手四处追杀。当然，我承认这一切的主要责任在我，但社会，还有愿景公司不应该承担一点责任吗？从机场，高速路，媒体，停车场，商业区哪里不是互联网公司，金融公司的广告？哪里不是充斥着消费与欲望的诱惑？我的悲剧依然如此了，我自会解决，我只是提醒年轻人，在事业出现问题的时候，千万不要从他们哪里寻找机会，那是一个陷阱。”

后面还有一些演讲者，我都没有了兴趣，卡先生的演讲让我印象深刻，原本想继续找他谈谈，但光线太暗，一下子，我就找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几天后，我准备离开普兰舌岛的时候，有位酒店的服务员把一封信递给我，他说是一位卡先生的，我打开信件。上面写着：

如果有来生，我愿变成一张卡，我想知道人生的密码。

我急忙追问服务员。卡先生呢？服务员说他已经走了。

几天后，我从报纸上得知，他死了。而这一天，正是愿景公司在纽交所上市敲钟的日子。